笔趣阁 - 同人小说 - [吸血鬼骑士]千夜落幕在线阅读 - 第十夜~微光~

第十夜~微光~

    并不很大、但是足够宽敞的地下矿洞里,新运送过来的矿料堆在边角,围绕着中间的cao作台,黑主灰阎到场时,恰好看到台前的玖兰枢手执一柄银亮的短刀、面不改色地往自己的手臂上深深划了一道,殷红的鲜血陡然渗出,皮开rou绽、触目惊心。

    “不要啊!枢君!”如同对待欺骗了他感情的负心汉,黑主灰阎撕心裂肺地大吼着,扑过去抱住玖兰枢执刀那边的手臂,拼命阻止他准备割下一刀的动作,同时咋咋呼呼地唠叨,“万一有不法之徒趁机偷袭你可怎么办!”

    “但愿在那之前,他还有命活着。”温凉的音色含着浅浅的倦怠,玖兰枢淡漠地随口应道。

    协助猎人研究新式武器的工作,虽然是在暗中进行的,但玖兰枢的新政理念,本质仍然是偏向于人类的稳健派,这些年里,激进派的残余势力,始终锲而不舍地试图暗杀他,如今处理起这些事件,他已是非常得心应手,便也从未将黑主灰阎这句告诫放在心上。

    松开手中的利器、任凭它叮当作响地跌在案台上,接着甩掉黏在胳膊上的黑主灰阎,玖兰枢稳步走向设置在角落的简陋茶座,移动间漫不经心地舔去伤口滚落的血珠,他坐下来为自己溶一杯血液锭剂,长指托着杯底、有意无意地轻轻晃动高脚杯,垂眸看着杯中旋转的猩红液体,风平浪静地继续说:“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测试的方法吗。”

    “是!没有!但这不代表你就可以割得那么重!那么长!那么深!需要测试的不是刀刃是否足够锋利!仅仅只是新材料对血族再生能力的抑制性!伤口越轻微,结果就越明显!你只需要蹭破一点皮就完全足够了!”

    暴躁的狂怒吼声震耳欲聋、似乎连洞xue都为之撼摇、簌簌落下些砂石来,然而最该接受教育的人、却丝毫不受影响,无动于衷地缓缓啜饮着血液锭剂,举手投足间的气质,皆是可以称得上典范的尊贵优雅。

    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又总不可能真的冲上去和他打一架,黑主灰阎最终卸去劲头、垮下肩膀,无可奈何地哀叹一声,“说过多少遍了,如果咎君看到你这么伤害自己,一定会很生气、很伤心的!”

    “是吗。”动作有一刹那的僵硬,却转瞬即逝,玖兰枢眉眼低垂,半敛的浓密长睫遮去双瞳,他神色沉静疏淡、辨不出任何喜怒动容,语气也波澜不惊,然而任性的措辞,却无疑昭示着他在单方面幼稚地赌气,“那就让他生气吧。”

    将这孩子气的言论听在耳中,黑主灰阎又是一声长叹,扶额庆幸道:“还好今天是最后一次了。”

    之后,他放下手臂,直立的姿势显出些许郑重,黑主灰阎静静地注视玖兰枢,轻扬唇角、露出几分释然的微笑,“当年根本不敢想象,完成这些新式武器,只用了十年。”

    梦想终于实现的时刻,难免会回忆起最初的开始——那已经是十年前的旧事。

    ……

    十年前,吸取千夜咎的血液、得知所有的真相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玖兰枢都绝口不提千夜咎一句话、一个字,不闻不问、放任自流的冷漠态度,完全就像是如千夜咎所愿、对待一名选择自毁的宿敌。

    千夜咎与玖兰枢的关系究竟如何,黑主灰阎作为半生不熟的外人、了解的并不是很清楚,起初对于玖兰枢确切的想法,他毫无头绪,后来却发现,玖兰枢的轿车会隔三岔五开来协会,在门口短暂停留,搞得协会里的猎人们如临大敌、人心惶惶后,又若无其事地驶离。

    据黑主灰阎所知,以纯血种极强的生命力,倘若没有用足够强大的猎人武器削弱再生能力,即使像千夜咎这样、挖出心脏丢进熔炉,也是具备复活的可能性的,为了证实这个猜测,他亲自去熔炉看过,果然,纵使被火焰灼烧,那颗强大的心脏也仍未停止跳动,它沐浴着猎猎的火焰、不断重复着消溶再生的进程。

    所以,玖兰枢,或许也是想要复活千夜咎的——

    黑主灰阎赞同着千夜咎提出的、猎人应该独立自强的理念,成为协会长不久后,他就主导着、准备开始实行革新猎人武器的计划,然而,既然是对抗血族、足以杀死纯血种的武器,就必然需要一位纯血种接受武器的伤害,自愿协助测试它的效果。

    玖兰枢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一旦试验成功,猎人将不再依赖终有一日会枯竭的源金属之力,玖兰枢也可以取回千夜咎的心脏,双方互相受益——道理是这样没错,但从人道角度再看,源金属本是血族始祖给予的恩惠,猎人根本没有资格,再要求玖兰枢多做什么,即便玖兰枢强行将它收回,也轮不到猎人方面指责一句。

    虽然明知这个做法太过自私,后来有一天,玖兰枢再次来到协会时,黑主灰阎还是主动拦住了他。

    为了将话题引至革新武器的计划上,黑主灰阎选择以千夜咎为主角,来进行开场白,“枢君,关于咎君任性之下做出的错误选择,你难道不想纠正吗?”

    没有很快给出回答,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的玖兰枢眸光涣散,空洞的瞳孔焦距晦涩不明,像是正在出神,沉默持续略久,他才叹息般轻缓地说道:“……不,他没有错。”

    比起回应黑主灰阎,倒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玖兰枢低冷的嗓音带着些许沙哑,犹如凉风拂过寂静的深林,“不如说,任性的人,是明知他做的一切都没有错,却依然怨怪他的我。”

    对话刚刚开始,便出现了尴尬的卡顿,不过那些迟疑转瞬即逝。

    “所以,你徘徊在协会,是希望带走他、不想将他独自一人留在这里吧。”玖兰枢的言辞所表达的含义过于混沌不清,黑主灰阎只好选择最浅显易懂的一层来理解,“但你却犹豫了,因为咎君牺牲自己、为源金属提供存续的力量,这个选择是正确的,是吗?”

    只听玖兰枢静静地说:“他已经死了。”

    答非所问的措辞,一字一顿、清晰又缓慢的语气,就像在着重地提醒自己这个事实一般。

    黑主灰阎怔了怔。

    明明又是一个语意不明的回答,这一次却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地,他突然隐约听懂了玖兰枢在说什么。

    ——他已经死了,所以曾经的约定、那些乐观天真的美好设想,就再也回不去。

    让人类真正独立的理念,无论是数万年前、还是此时此刻,玖兰枢都从来没有抛弃过,他曾致力于寻找到完美的源金属替代品、却始终收效甚微,后来随着他陷入长眠,计划便被暂时搁置了,直到千夜咎再次对他提起——

    原本的源金属,再坚持不久便会耗尽力量,而完成新式猎人武器的开发,却需要漫长的岁月,唯一的问题,就是在新的猎人武器问世前的这段空白间,如何保障人类的安全。

    那时千夜咎陪在身边,所以玖兰枢想着,可以与千夜咎一起除去威胁到人类的血族,如今,他却想着,只能继续由源金属维持人类与血族的平衡,并且,再过不久,新政在夜之社会便能顺利实行,待到那时,他也同样会将自己的心脏投入熔炉。

    黑主灰阎凝视着玖兰枢,片刻的静默间,目光逐渐由悲悯、转为沉着坚定的凛然,主动对向他求救的玖兰枢伸出手、拉住沉溺在漩涡中不断坠落的他,“那么,就请把收回源金属的这件事,当做我的请求吧。”

    接着,黑主灰阎说了很长的一段话——

    “咎君曾经说过,猎杀吸血鬼的武器,是纯血种的血族始祖自愿将心脏放进熔炉,才得以诞生的,猎杀吸血鬼,归根结底依赖的还是吸血鬼的力量,不觉得这个事实很讽刺吗,倘若有一天,没有纯血种的心脏再提供这种力量呢。”

    “至于猎人们,如果知道了这个事实,他们的士气是否会急剧降低、或者干脆瓦解,毕竟血族能徒手杀死人类,人类却很难在没有猎人武器的情况下,杀死血族,拿着这种随时都有可能失去的武器,他们很容易感到绝望吧。”

    “所以很久以前,我就在思考,什么才是种族和平共存的必要条件,现在我自认为得到了答案,当前黑主学园的和平,不过是强者对弱者随时可以收回的施舍,因此它脆弱易碎、危机重重,为血族与人类的新生代灌输和平思想、期望通过时间的流逝潜移默化、逐渐改变格局,这仅仅只是表面工作,更需要佐以硬性的力量,唯有人类自己真正强大起来,以绝对属于自己的力量与血族抗衡,才能完全实现共存。”

    “这也是我作为人类的私心,永远活在血族始祖的荫庇下,就永远低血族一等,我更希望人类能够通过人类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时隔万年,却仍旧需要依赖燃烧纯血种的心脏,才能保障自身的安全。”

    “我们人类的祖先,几万年前与血族始祖共同诞生于世,虽然血族的始祖给了我们强大的武器,但若是没有与之相匹配的人类驾驭这样的武器,我们至今早已灭绝,所以说,不要小看人类的韧劲和智慧啊。”

    “希望枢君能够收回源金属,”最后,黑主灰阎郑重地向玖兰枢提出请求,“也希望枢君可以帮助我们,开发全新的武器。”

    “咎君是存在复生的可能性的吧,所以你才会频繁地造访协会,若我没有记错,心脏的力量被熔炉消耗得越多,复生的难度应该就会越大,枢君还是尽快带走他的心脏吧,你啊,偶尔也稍微尝试相信一下我、我们、你的同伴们,还有所有期待着和平共存的人类和血族,这是我们共同的梦想,不是只有枢君你一个人在努力。”

    长篇大论的豪言壮语终于结束。

    “说得很好。”环合在周身的气场,已不若先前那样低郁,玖兰枢淡然称赞道,而后似笑非笑地瞧着黑主灰阎,“不过,是否有些狂妄了。”

    话音刚落,便见黑主灰阎镇定从容的模样一秒崩坏,如同不慎闯了祸的鲁莽少年,他傻气地挠着头,露出尴尬的笑,“呃、的确是有一些……”

    夜之社会的新政才刚出台不久,根基都尚未扎下,身为吸血鬼的猎物,在局面如此混乱的时刻自行缴械,无疑愚蠢至极。

    玖兰枢清冽的声音,犹如一桶冷水不留情面地兜头浇下,“保守地说,未来五年,你们都离不开源金属。”

    “我一个人处理可能发生的状况,确实有些困扰,如果阿咎还在,倒是可以尝试,”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低缓沉凉,犹如在磨具中逐渐冷凝的铁器,“可惜,现在我无法让他复生,他的躯体暂时不能离开冰棺,除此之外,要让他已被炼化为源金属的心脏,恢复原有的生机,还需求纯血种的鲜血、与生命。”

    试图逆转现实,总是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玖兰枢低垂双眸、长睫在下眼睑落下一层晦涩的暗影,片刻的静默后,他突然极轻地挑唇、冷诮地笑了一下,“不过,你说得对,像他这样恶劣的骗子,当然要活过来、接受惩罚才是。”

    自此,对于新式猎人武器的实验,玖兰枢给予了极大程度的重视,与积极到令人恐惧的配合——每次测试都毫不留情地伤害自己的身体,任性地发泄着对千夜咎的怒火,这种类似于自残的行为,让黑主灰阎时常会后悔当年向玖兰枢提出请求。

    ……

    还好,试验的结果优秀得出乎预料。

    玖兰枢大方地提供了过去留存的研究资料,结合这些经验,猎人们在五年前有幸勘察到最合适的材料、使得研究瞬间取得重大进展。

    原本还以为,需要更加长久的时间——

    今天的最后一次测试,也很顺利地成功,这批武器即将投入量产,总而言之,如今的猎人已彻底不再需要源金属、与千夜咎的心脏了。

    听到黑主灰阎感慨的那一刻,玖兰枢仍是沉静疏离的模样,安谧地半敛双眸、表现出些许迷惘的怔然,微微启唇、轻声缓慢地重复道:“已经、十年了吗。”

    十年的时间,在纯血种悠长无边的岁月里,分明短暂得不啻瞬息,却不同于黑主灰阎如释重负的欣喜,玖兰枢寂寥的语气,仿佛已度过了千万年的沧桑。

    ……

    夜之社会的新政步上正轨,新式猎人武器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仅限于猎人使用,便利的新型材料,可以让其他弱小的人类也能自保,实现人类与血族和平共存的蓝图指日可待,熔炉熄灭的这一天,玖兰枢正式辞去血族首领的位置,将夜之社会的统治权,再次交还给广大的贵族阶层。

    站在废弃的熔炉前,玖兰枢垂眸看着其中逐渐再生的脏器,倾身靠近,珍而重之、以双手小心翼翼地将它取出,感受熨帖着掌心的灼人温度,凝结着霜雪般料峭的眉眼,再也无法抗拒地、随之融化了所有锐冽的棱角。

    犹如历尽无数险阻跋涉而来的旅人、终于看到长路的尽头,他喟叹般的语气疲倦又满足,“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

    带着千夜咎的心脏回到玖兰宅,存放千夜咎躯体的房间中,地面上已用血液绘制好繁复的阵式,在室内安静等待的男人,气质宛如幽蓝色的海洋般深沉古典,与所有纯血种一样、他也拥有至臻的俊美容貌,此时见到玖兰枢归来,便优雅地躬身、对他行过一礼,“一切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玖兰枢微微颔首,注视着他诚挚地说:“多谢。”

    他却拒绝了这番好意,“您无需言谢,我并不认为这个选择让我有所损失。”

    这位决定帮助玖兰枢复活千夜咎的纯血种,名叫菖藤依砂也,与玖兰夫妇是亲密的好友,同黑主灰阎的私交也颇为深厚,是有名的温和派纯血种。

    活过两千年的漫长时光,最初的热情燃成灰烬,任凭妻子牺牲自己、将孩子变为人类,又冷眼看着孩子也老去死亡,菖藤依砂也同样患有长生种的弊病,生存的岁月太过长久、世界却总是千篇一律,因此而失去目标、对活着感到厌烦无趣,随后进入沉睡。

    九年前,他刚刚从长达五十年的沉眠中苏醒,随即收到玖兰枢的邀请——这一次,玖兰枢给了他有趣的新目标,他便欣然应邀、加入初生的议会,协同玖兰枢共建新政。

    直到政权建成的如今,再次失去目标的菖藤依砂也,重又陷入无趣的情绪中。

    而玖兰枢身为血族的始祖,无疑活过比他多出数倍的岁月,相处的这些年里,却从未表现出同他相似的厌倦,后来他便就此疑问找到玖兰枢。

    听完他的问题,玖兰枢静默须臾,随即很快耐心地为他解惑,“我也曾在沉睡中度过了很久的时间,那时的心情与你没有任何区别,至于现在,”他顿了顿、音色稍软,舒缓的语气沉着又温柔,“我在等一个人。”

    “他是我爱的人,我在寻找可以让他复生的方法。”

    “他所活过的短暂人生中,先是被关在不断重复的噩梦里,再是玖兰家的地下室,后来是元老院,凄苦的日子太多,轻松的太少,他想让我看到的美好世界,我也想要让他看到。”

    不疾不徐、疏淡温凉的直白陈述,却因为蕴含在其中的心意,变得宛如诗人细腻的笔触般动人心弦。

    玖兰枢轻声叹息着,“或许是我太贪心,总觉得与他共度的岁月里,甜蜜的时光太过短暂,想要同他再拥有更多、更多甜蜜的日子。”

    “您很爱他。”菖藤依砂也凝视着他,认真地回应道,“我从未那样喜欢过一个人,无法体会您的感觉,不过听上去是很有意义的事,若您需要,我可以提供帮助。”

    ……

    起初,千夜咎被抽空了血液的躯壳,必须依赖密实的玄冰维持形态。

    十年,没有一天间断,玖兰枢为封在冰中那具空洞苍白的躯体,不断注入自己的血液,终于等到它脱离冰棺的时刻,能够像现在这样真切地触碰到他——

    沉默地坐在床边,玖兰枢目不转睛地注视沉睡的千夜咎,一只手长久地覆在他心口处,感受着掌下的脏器有力地鼓动、生机勃勃地撞击着掌心。

    心脏已经顺利植入,与血液的磨合也非常完美。

    那么,快点醒来吧,然后为我证明,这世间所有的美好,不再只是虚幻的蜃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