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八 邪见业重为因
一百八十八 邪见业重为因
后来的梁曼常常后悔。在当时的那一瞬间，她为什么没有抓住他将一切摊开说个明白。 可那时的她真的没有勇气直面坦白。 甚至两人根本都没说上几句话。她刚一见到他，就昏头昏脑地逼他马上前往青州，在他走前连一句辛苦了都没有讲。 回头想想她真的残忍无比。 也难怪，两人最后会落得个这样的结局。 …… 云凌走后，宋临天每日都来陪她。舞剑，做早功，讨论剑法。 虽然此事根本与宋临天无关，但她却认定了是自己门派的人伤害了梁曼。因此，宋临天总是暗暗地想替司景弥补她。 梁曼知道司景无辜，她也不需要弥补。但她也从心底里感谢宋临天笨拙却真诚的关心。 无事的时候，两人常常聊天。 宋临天不断和她讲，云凌是怎样衣不解带，丝毫不肯假他人之手的用心照顾她。他是怎样一直坐在梁曼床边，耐心给她喂水，耐心为她擦拭身体，一直握着她的手，耐心等她醒来。 梁曼其实明白，宋临天说这些的原意是想宽她的心。但她却不由自主地在想，完成这一切的云凌，到底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 当他在本应是属于他二人的洞房花烛夜里。他为她慢慢清洗掉别的男人留下的欢爱痕迹时，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她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他是怎样坐在床边望着她的。而当他抓着她的手，低头轻轻摩挲时，他的心里又在想什么。 想着想着，她就不敢继续再想了。 她心里痛的好难过。 梁曼想不明白两人的以后该怎样。 在这之前，她的想法是。和他成婚后，努力去找回家的线索，争取早日带他一同回家。可现在她却发现，这样恐怕不行。 今日之事只是一次。 要是阴差阳错的，再来了第二次，第三次…蛊毒一日不解，她就一日不安。 他们谁都不能看别人中了蛊毒白白送死。到时候她怎么办，他又怎么办？ 不然…就还是找个无人的地方躲起来吧，这样藏起来也好。 但…那她就这样呆在这一辈子不回家了吗？ 以前，她想过云凌可能会与别人成亲。可光是想想她就想哭。 所以她根本不敢想象，穿着喜服的云凌抱着被jian污的她慢慢走回家的心情。 可她又在醒来后对他那样生分。那样僵硬。 当时的那几个瞬间，梁曼想不明白那个问题。可静下心来回想。他给出的线索俯首皆是，那个问题的答案根本就是呼之欲出。 她常常觉得，他还不如是对她心里有疙瘩。 他还不如是唾弃她…这样她心里也许会好受一些。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更难受。 要不。不回家了吧… 她本就欠他太多。她不能再辜负他了。 就和他在这里过一辈子吧。 就两个人，躲起来。回木普村也好，去天涯海角也罢，他们两个就躲在无人发现的地方。不管是魔教还是友人，谁也找不到他们。两人就这样过一辈子。 用幼稚又天真的话来说，就是这一生一世，他们两人就这样长相厮守… 就在这想通的一瞬，她终于如释重负。这些天里的纠结苦闷也在这一刻消散不见。 他苦苦追寻的两全不存在，她想要追寻的两全也不存在。 真正的两全就是：只有他们两个。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只要他们拥有彼此就好。 他为了她舍弃大长老，那她也该付出对等的代价。虽然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父母了。但这样和他一起一辈子，也许也不算太遭… 梁曼作下决定。 望着窗外的艳阳，梁曼吐出口气。她露出了这些时日里的第一个笑容。 她要等他回来。把这个答案，亲口告诉他。 因为心意已决，梁曼整个人容光焕发，一扫前两日里伤春悲秋的郁郁模样。 宋临天虽不知她为何又变得这样神采飞扬，但仍替她感到欣慰。 梁曼不再整天窝在屋子里愁眉苦脸。既然打算和他从此归隐山田，那就趁早把所有要处理的问题一并解决了。 梁曼托宋临天及陈兴等向外放出消息：无相魔教卷土重来，前任武林盟主司景中了连夏的圈套，被逼的差点当场自尽。 虽然想不明白魔教到底是怎么知道她的蛊毒，还是只是单纯的因为其他阴谋而误打误撞。但不管怎么说，把这些屎盆子全扣在连夏头上总是没错的。 用连夏的糟糕名誉来为司景正名，这是她目前能想到帮助司景尽快洗脱恶名的唯一办法了。 很快，无相教死灰复燃的事便传遍了整个中原江湖。 也因此，馆舍迎来位不速之客。 大长老进屋的时候，梁曼正在给凉饭梳毛。 夏天快到了，这只大肥兔子也到了换毛期。它动不动就自己呆愣愣吧唧吧唧舔毛。为了防止它被毛噎死，梁曼天天要给它手动梳毛。 梁曼知道，云凌喜欢兔子，也喜欢小动物。或者也可以说，云凌喜欢他身边的一切。无论是人是物，是好是坏，他很少有不喜欢的。 等抱着兔子一抬头，眼前就冒出了大长老不苟言笑的脸。 梁曼呆了一阵。 反应过来，她赶忙恭恭敬敬地请大长老坐下，又忙为他斟茶。 老人端坐在上，喝茶不说话。梁曼心乱如麻，紧张的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此时此刻，她总有种被教导主任训话的感觉。 老人放下茶杯，沉声唤她：“梁姑娘。” “是。”梁曼应了声。她不自觉地抬头挺胸立正站好。 老人的声音铿锵有力，毫不拖泥带水。他冷冷道：“姑娘也知道，我们山上的人惯来说话直。老夫也从来不会绕弯子。今日来，老夫只为一件事，” 大长老抬头，一双苍老鹰眼灼灼逼视她。 “——梁姑娘。请你与云凌和离吧。” 梁曼脑袋懵了一阵，呆站着不知该说什么。 心里朦朦胧胧地想。原来是父母上门逼女主分手… 这一集我熟，我在电视上可经常看。 不过也都是些三流电视剧，三流破小说。 这个情节真是烂到家了。真俗… 苍老的脸上眉毛压得紧紧，大长老满面冷肃。 老人沉声道：“老夫已知晓了前几日发生的事。连夏此人睚眦必报，他犯下的种种灭门恶行，连我们从不涉世的太初峰都有所耳闻。既然他没死，那他就绝对不会放过云凌。而从这几次的事情更可以看出，魔头必定是对云凌不死不休。” 这还是梁曼第一次听大长老一口气讲这么多话。 但她低着头。只听，不答。盯自己的鞋尖。 见状，大长老轻轻拍了拍扶手，长叹口气。 “他总是倔。老夫每次都不许他下山，但他从来不听。终究还是惹上了这样大的麻烦…” 老人话锋一转：“不过，若云凌从头开始修行，虽起始会很艰难。但以他的天资来说，重回第八层境界只是时间问题。而且太初峰诸位长老在山上都可以庇护他。…可若是云凌一直呆在山下，早晚有一天，他必定会被连夏找上门。” 说着，老人抬头望向梁曼，声音逐渐和缓：“而云凌现在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更没办法保护姑娘你了。看看这几次的事，姑娘被云凌拖累着遭受了多少委屈。这哪是一个好夫君所为？实在是不应该啊…” 梁曼一直没说话。她慢慢，慢慢转过头去。 但背后，老人的声音仍不停。冷静残忍，字字句句都直逼她心口：“…老夫知道你现在心中所想。你在想，你们夫妻二人同心一力，同心可抵万难。你认为，只要二人同心，什么艰难困苦都可平。但事实却是：你们平不了。你们没有抵万难的能力。就算逃去天涯海角，他们也照样找得到。” “…你们两个想的是，为了长相守，你们可以抛弃一切。但老夫今日却必须要告诉姑娘，长相厮守，不重要。命，才是最重要的！” 扑通一声。梁曼回头。 大长老竟对她直直跪下！ 白发的老人跪在地上，眉眼如炬。他挺直腰板，对梁曼一字一顿道： “今日，我就豁出这张老脸来。我请求梁姑娘，放手吧！——那日花轿下的叩拜，老夫一并还给你！” 说罢，老人俯下身，端端正正地对梁曼磕了个头。 梁曼木木地看他，一动不动。 她想。 这个时候不该甩出几百万的支票丢我脸上让我走人吗…怎么就开始道德绑架了？ 真俗… 磕头毕，老人起身。 望着梁曼，他幽幽叹气：“…明明已经拜了堂，却又出了这种事。这就说明，你们二人命中根本是有缘无分。空拜了堂成了夫妻，最后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临走前，老人最后道。 “…若是姑娘执意不愿放手，那在那日的悬崖之上，你还不如不救凌儿。老夫成全了你二人一回。这次就请姑娘，也成全老夫一回吧。” 这是大长老第一次在她面前唤云凌凌儿。 这也是他今天来，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临天推门进来。大惊：“梁曼，你干什么自己跪在这里？”说着赶紧将她搀起。 梁曼僵着腿，慢慢扶着椅子坐下。 她随手摸了下脸。 原以为，手指触上后会是潮湿一片。但其实并没有。 她的脸颊干干净净，根本什么也没。 …… 梁曼请宋临天为她写字。 字如其人，宋临天的字规整，秀气，一丝不苟。 字迹文雅好看，却不是梁曼想要的。 梁曼又去找了馆舍内的其他人求字。 一连求了几人，才找到了她合意的笔势。 狂放，豪迈，洒脱不羁。是她想要的感觉。 对着求来的几阙字，梁曼认认真真地拿着毛笔开始练习。 宋临天并不知她的用意。只以为她是呆在屋内久了心烦，想要借此打发时间。 但却看她翻来覆去地在纸上写： 南陌风和舞蝶狂。 又写： 阶前两两。总回旋高舞，不离书幌。 这两句没头没尾的。宋临天只勉强能看懂这是与蝶有关的诗词。她想，也许是因为梁曼看到馆舍外的花引来不少蜂蝶飞舞，心中有感吧。 不管怎么说，练字静心总是好的。所以宋临天也不管她。 可梁曼却越写越走火入魔。最后甚至魔怔到几近痴狂的地步。 地上堆了满满的纸。宋临天一推开门，脚无处落，她不知该如何走进去。 梁曼怎么也写不够似的，颠来倒去地只写这几句话。宋临天劝梁曼休息休息眼，她也不听。只闷着头痴迷地写，疯了一样失了神志。 连着三天，为了写字加起来她只睡了几个时辰。甚至写到最后，右手掌腕的姿势都定死了，她握不住筷子，端起茶碗手也不断打战。 她干脆也少吃饭。一天一顿，正好能省下时间。 最后一晚，梁曼不眠不休地趴在桌上写了整整一夜。 直至天色渐晓，窗外露出些浅淡微亮。她停下笔，终于满意地吐出口气。 刚一直起身，便因为低血糖直直栽到地上。 等眼前混混花花的光点缓过，她从桌下爬起。 从抽屉里摸出个信封。梁曼提笔，郑重其事地在信封上写下三个龙飞凤舞的飘逸大字： 和离书 又拿了些白纸叠好塞进里面。 因为她知道。他是决计不会拆开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