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五 此辈可伤可笑

    厅堂内灯烛辉煌高朋满座。一片欢声笑语中，众宾客们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这厢的唐北川得意洋洋摇着骰子兴奋不已，对面的陆笙笙提溜着空荡荡的钱袋子已经输的面色铁青。

    一旁的慕容麒麟正和邻座景山门堂主夫人热切讨论云凌成亲后江湖美男榜的变动。见一输再输的陆笙笙委屈巴巴偷偷瞅她个没完，她豪气地一把撩起裙子踩去桌子上：“起开起开！让本阁主告诉告诉你们什么叫做赌场圣手！”

    后面角落里是称病几天一直没露过面的司言。他独自一人背对台上，自己斟酒默默喝了个烂醉。少年孤寂的背影煞是可怜。

    还有勤勤恳恳全场唯一乖孩子罗小怀，正焦头烂额地在旁夺着司景酒杯：“…司宗主…司大人！少喝点吧！师父知道了会担心的！”

    司景却压根不理。他和陈兴勾肩搭背，两个人满脸通红站在台前，酒杯一扬豪气冲天：“今天有俺兄弟两个在！大家伙谁都别想灌到新郎官一滴酒！通通通通，通通把你们喝趴下！”

    台下沸反盈天，众豪士连声叫好。更有好事者直接摆上满满一桌酒坛子挨个拍去泥封，看的一身大红的云凌满脸惊悚。他假笑着躲在人后举着酒杯，嘴里咬牙有气无力小声道：“景兄，陈兴兄弟，咱们真的要把这些都喝完吗…”

    闯荡江湖，闯的就是一个痛痛快快随心所欲。这帮武林豪士们平日里本就洒脱惯了，今日又遇到这样的喜事，更是甩开膀子喝的痛快淋漓。

    只是苦了不胜酒力的新郎官云凌，连第一排的宾客都没喝完就已经摆手败下阵来。

    司景却是喝的万分起兴。

    今日是好兄弟的大喜之日，曾经酒量不差的他自是当仁不让地挺身而出。什么身体允不允许全然不在乎，他今日的最重要任务就是为云兄挡酒！

    几杯酒下肚，脑袋便有些醺醺然。他回忆起年少时，每每师叔告假不巡夜时，他就与几位师兄在半夜藏于桌下。点一支蜡烛，分一坛酒，聊些学成后要如何如何纵横天下的畅快事。

    更让他想起有一遭，师兄弟几人打赌比谁的轻功更好。他醉醺醺地意气上头，一气跃去城内最高的云烟阁阁顶，想回来告诉他们名妓乔纤纤服侍的陆知府袜子上到底用金线勾的什么花样。

    …就是可惜回房时被突然回返的任师叔抓了个现行。几人被拎去跪在堂下挨了剑鞘好一顿抽。

    如今想来，年少时的这些快意往事似乎还历历在目。只可惜那一役后，他许久再未遇到这样酣畅淋漓的事了…

    想着，司景又豪迈地拎起一坛。嘴对嘴仰面灌下半坛后，周围侠士们无不拍手高呼。

    痛快，实在痛快！

    什么心阳不足气血衰损，什么病邪深重活不过三五年…都是狗屎。都放他妈的狗屁！

    他就要这样毫无顾忌，他就要这样酣畅淋漓！

    最后酒气上头了，他还拉来一直在旁努力为他拦酒的罗怀硬给他灌了两杯。见少年被辣的满脸泛红直吐舌头，司景和陈兴搭着肩膀哈哈大笑。

    但，一声尖叫打破了一切的欢畅。

    小丫鬟跌跌撞撞撞从洞房内跑出，面色惨白。她对着众人大叫：“不好了！新娘子被人掳走了！”

    喝的醉醺醺的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哐啷！”那厢的屋门已被云凌飞身一脚狠狠踹倒。

    尘土飞扬下，屋内一片漆黑。

    有人软软倒于地上。云凌三两步奔上去蹲地查看，是宋临天。他迅速起身转头，发现了微敞着的窗户

    司景忙跟着上前，撩起袍子单膝跪下探了探宋临天鼻息。又把了下手腕，这才略微舒口气。对身后举着烛火急切不已的唐北川罗怀低声：“无事，应当只是打晕了。”

    旁边的小丫鬟还在抽抽搭搭：“刚才，我和宋jiejie新娘子一起说话。突然噗的一下！那对龙凤烛一起全灭了…宋jiejie起身去看，窗户却莫名自己开了。我什么也看不清，就听宋jiejie大喊一声，谁！紧接着屋子里乒乒乓乓一阵响。前后不过喘几口气的时间，等我再一摸床新娘子就不见了…”

    司景沉吟：“使的暗器。轻功不错，武技也绝佳。是个高手。”

    他刚一起身，查看完窗户的云凌已推开众人直直往馆外奔去。司景在后紧跟：“云兄！你可有发现？”

    云凌头也不回：“脚步向东，恐怕是往河岸。”

    等追到馆舍外，云凌已纵身上马。骏马嘶鸣，马蹄飞扬，月光下的云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扬手缰绳狠厉落下，他只来得及对司景略一点头：“其他的拜托你。”

    话音才落，一身大红已随着急促蹄声消失于夜色中。

    司言此时也醒了酒，跟着急急冲出来：“小叔！…”

    司景拉过他飞快道：“小七你跟上云兄，云兄没有武功…遇上贼人你必须护他二人周全！”

    司言停顿片刻，点了点头。他立即翻身上马紧跟着飞马而去。

    其后是陈兴哇哇大叫着冲出来，跳上马背大吼：“自寻死路！逮到了老子要一刀砍死他！…”

    再往后一众宾客都跟着涌了出来，各豪士吵吵嚷嚷群情激奋。司景对众人朗声道：“各位，情况大家也都知道了！今日是云兄大喜宴请众豪士之日，却有贼人胆大包天当着大家面将新娘掳走！废话不多说，劳得众豪士抓回贼人来痛打一顿，咱们继续好酒好rou吃他个三天三夜！”

    此言一出自然是一呼百应。当下，各个侠士们都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骑马的骑马使轻功的使轻功。转眼间，馆舍已是人去楼空。

    唐北川在屋内看着宋临天，罗怀安慰好小丫鬟后也跟着出来。他对司景急急道：“司宗主我也去！我该往哪个方向？”

    几个瞬间将一连串的事项安排完毕，酒劲这才反了上来。司景头痛欲裂。

    他摁住额角，略定一定神。思忖片刻后，他沉声道：“你别去。你在馆舍和小川等着，若有情况就前去告知众人。这样就算一人走了馆舍内还有一人会武。…我去看看情况。”

    罗怀虽不放心他身体，但也知道他这样的安排确实最为妥当。等司景骑上了马厩中最后一匹矮马，罗怀还在身后喊：“司宗主小心啊！…”

    牵着缰绳慢悠悠向东行，马背上的司景边走边凝神思考，心里却是越想越不对。

    云兄自然是关心则乱，一发现痕迹便顾不了许多先追着去了。但他冷静下来，却觉得此事不太对劲。

    照理来说，东边是河岸，掳走了人往岸边跑是没错的。可现在已是深夜，岸边根本没有船只通行。

    就算贼人早已备好了船只。可如此暗沉无光的夜幕下，贼人要如何划船，又如今看得清两岸方向？况且秦州河河面广阔河道湍急，除非他自己命也不要了，否则夜晚行舟属实不是良策。

    最重要的一点。明明是个高手，却为何独独在窗下留了脚印？

    若他是歹人的话。若是他掳走了新娘子，因为夜晚行舟不便，他做的第一件事应当是将新娘子藏起来才对。除非他要杀人。可要是为了杀人，刚才就不必掳走了。既然他可以在夜色中瞬间打晕宋临天又抱走新娘，那出手杀了新娘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既然刚才不杀，现在也没有杀的必要。

    所以现在可以得出结论。至少短时间内梁曼的性命无虞。

    那么，贼人会去哪里藏新娘呢？

    如果说向东的脚印确实是假的，那么西边…

    …西边是广阔无垠一望无际的六合山！

    不错！夜晚的六合山才是最好的藏人处！

    一想到此，冷汗瞬间下来了。

    又是六合山！又是梁曼！又是冲云兄来的！

    …这次是无相教还是混元门？还是又是两者联手！？

    一而再再而三的，殷承究竟是有多大的仇恨难消！

    而这次，这帮小人们又要对梁曼使出什么下作的阴谋？！

    急急调转马头向西，扬手便是几记狠抽。马儿虽小，但跑起来也是飞快。

    司景压低身子紧贴马背，只盼得马儿行的再快些。他心急如焚。又恨自己出来匆忙，想的也不够妥帖，根本没来得及拿上什么东西发信号。

    不过向西才行了半里，前方却有人影一闪而过。司景本就视力不佳，夜晚行路更是什么都看得模糊。但方才却确确实实看到有人从马前飞过。

    他勒住马，对着前方的黑暗高声道：“是云兄的客人吗？”

    鸦雀无声。

    停顿片刻，司景慢慢道：“那，请问是地宫的‘朋友’吗？”

    地宫，指的就是无相教的大本营。

    四周静悄悄。

    黑暗中，却有一粒石子骨碌碌滚出。来处依旧是西。

    司景立于马上，默默冷笑。

    好啊，看来这回是顺带着拿自己一并开刀了。这回又使的什么计？

    声东击西？还是分而治之，然后逐个击破？

    但可惜的很。

    连夏，你想错了。我虽武功全废，但早已是烂命一条。死与不死又有何干系！

    既然你想诱敌深入。好！那我就来个将计就计。我倒要看看，你能拿我这半死之人怎样！

    司景对月纵情大笑三声。久违的一番豪情瞬时涌上心头。

    前方是龙潭虎xue如何，前方是刀山火海又如何？这世上，他司某人早已没什么怕的了！

    司景朗笑：“既然如此，那有劳我的‘老朋友’。请阁下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