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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丝绒

    

蓝丝绒



    贺太太把喻小榕送回家已是八点多。家里漆黑一片,贺时唯还是不在。

    她去看了看小桃,小桃窝在主人的床上睡得很香。小桃。”   她叫了一声猫儿。

    猫儿轻轻回答了一声。她走进房间去,将猫儿抱起来。小猫一挣扎,跳到床底下去。

    她在客厅透进来微微灯光里环顾这个房间。依旧是毫无活色生香的气氛。他究竟在想什么呢?

    她走近他的书架,上面放着许多CD和唱片。还有照片。

    是十几岁的他,二十几岁的他,很小很小的小桃。

    他应该把张晰濂放下了吧?

    唱片堆的深处有放着个木匣子,和唱片周遭微微蒙尘的模样十分不同,显然是经常摩挲。这又是啥?

    小桃过来蹭她的脚,还是打断了她的思考。她蹲下去抱抱小猫:“好吧,绿化树也需要有自己的自留的一片天。”

    两天,他还是没回来。

    她终于忍不住给他发微信:“贺总,你最近都出差吗?”

    贺时唯飞快地回了信息:“今日回来。”

    她回头看了看Kevin   的一堆信息,又和Kevin说:“今晚不和你吃饭啦。”

    Kevin   一个电话打过来:“我和经纪人去吃饭局,我给你带好吃的哦!Richard吃甜食吗?这个酒店的蛋糕很出名!”

    喻小榕想了想,道:“不了,你想吃甜的尽管吃,我最近没胃口。”

    Kevin   嘿嘿笑:“哦!榕榕怀孕了!”

    喻小榕呸了他一口,把电话挂了。

    到了六点多,贺时唯回来了。他一进门,便循味而去:“这是什么?香。”

    喻小榕在沙发上抱着猫,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抬起来:“海螺片。”

    贺时唯将行李拖进房间,然后进厨房:“自己学的还是他教的?”

    “一理通百理眀,而且还有网上的教程,不需要依赖他啦!”喻小榕道。

    贺时唯进去厨房,打开锅子闻了闻,果真鲜美馥郁。喻小榕把盖子盖上:“还要等一会儿。”

    说完便走到客厅去:“我看你书架上有很多过季的杂志,要不要扔掉?积灰了。”

    这话问得小心翼翼的。

    贺时唯杵在厨房,打量着这个站在客厅里的瘦小身影。她究竟在想什么?那天浴室里的场景,都当作不见了么?

    还是说只是这样的一段如有还无的撞击,让她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贺时唯眸色变得深沉:“为什么积灰就要扔?”

    “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喻小榕道,“扔东西不爽么?”

    贺时唯上前看了看,是张晰濂早年留下来的时尚杂志。这倒是无妨。

    “可以。”贺时唯道。“但是只扔我的,不扔你的,不公平。”

    “我的垃圾东西毕业时候全扔了。”喻小榕道,“再扔我还得添。我没有钱。”喻小榕说得可怜巴巴。

    贺时唯想了想,道:“那你先欠着,等我发现你藏有废品,我让你扔,你就要扔。”

    莫名其妙的契约就此意定。贺时唯和她一起坐到书架前,首先清出来一大堆杂志,然后是涂画了一半的笔记本。扔。

    然后又到贺时唯房间去。喻小榕站在门口迟疑着。

    “你是吸血鬼不成?还要人邀请?”贺时唯哭笑不得。“我又不会吃了你。”

    喻小榕莫名紧张着,尽管此时贺时唯毫无不良的气息散发,这个房间也是正气凛然的模样。走到书橱前,贺时唯开始清点柜子上的物事。

    “小摆设纪念品可以看下。”贺时唯说。

    “其他呢?”

    “唱片都不扔。”

    他从橱柜上拿出一个一个的小摆件,一些显然是旅游的纪念品,一些是艺术品。贺时唯拿出一个北海道的小雪球,想了想,扔进了废物堆里。然后一个木质的人形雕塑。

    “这个真好看呀。”喻小榕看着他手里的木雕。

    “这个有点意思的,原本雕好的时候是淡淡的黄色,现在变成黑漆漆的了。芝加哥一个小工艺品店买的。”他说着,随手扔进垃圾堆里。

    “好可惜!”喻小榕大叫。

    “都是应该废弃的回忆。”贺时唯苦笑。

    风卷残云一般扔了一大堆精致废物。最后在唱片架的角落,他手伸向了那个光滑的木匣子。她聚精会神地看着。

    “这个,我不知道怎么办。”他将匣子拿到喻小榕跟前,缓缓打开。

    是两枚戒指,其中一枚上是一颗方形的钻石。

    “非常贵重的废物。”

    原来如此!喻小榕心中大石头落地:“扔?”

    “扔。”

    “好浪费啊!”喻小榕痛心疾首。“你给我你给我,我帮你出掉,钱嘛你给我十分之一佣金就行……”她行云流水地说出这一堆来。

    贺时唯苦笑不得:“都给你?”这女人专会为五斗米折腰。不过,她刚毕业是一文不名——但是从不向家人求助,也是奇怪的。

    “我是说真的,都不要了。你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他也并不怎么犹豫,将这一对戒指递给了她。

    喻小榕颤颤巍巍地接过,问:“发票?”

    “快四五年前买的,哪里还有?”贺时唯真是笑出声来了。

    “好吧……”喻小榕无奈道。少挣一笔。

    美丽废物拾掇出来不少,贺时唯只道床底下还有几个箱子没拆。喻小榕几乎要晕过去。

    贺时唯端进来两瓶啤酒,然后把房间的唱机打开。“放点柔和的。”喻小榕道。

    于是唱机里吱吱呀呀地缓缓转出来一阵低沉的声音。

    “Blue   Velvet?”喻小榕问。

    “你认识?”贺时唯惊讶地看着她。

    “Tony   Bennett嘛。”喻小榕埋头帮他整理床底下拖出来的两个箱子——全是女人鸡零狗碎的杂物,说。“我没猜到这张原来也有黑胶碟。”

    “She   wore   blue   velvet,   bluer   than   velvet   was   the   night……”身后贺时唯的声音缓缓唱着。他声音向来低缓,没想到唱腔却是浑厚深沉。

    “Softer   than   stain   was   the   light   from   the   stars……”喻小榕轻轻唱着,将一条女士方巾递过去:“爱马仕的,不要?”

    “Bluer   than   velvet   were   her   eyes.”贺时唯也轻柔地唱着,摇摇头。

    喻小榕将方巾叠了叠:“可以卖钱。”

    贺时唯看着她垂顺的发,远远地坐到椅子上去,又忽然道:“蓝丝绒,是什么质感呢。”

    “啊,啊很简单啊!”喻小榕继续扔出来一个发夹,还有口红。“《挪威的森林》看过的么?”她回头瞥了一眼身后坐在阅读椅深处擎着啤酒的人:“早美你记得么?”

    “嗯。”

    房间里灯光昏暗,他的容色完全看不清楚,但是一双眼睛如星一般闪烁着。

    “就是早美那一身午夜蓝,惊人的午夜蓝。温柔的、哀艳的午夜蓝。”她仍喃喃。出尘绝艳然后一刹那逝于朝霞的莅临。孤独宁静又最终湮灭的午夜蓝丝绒。

    “这是哀伤的曲子——每个人心里都有这一抹蓝丝绒。不要轻易去碰触,但是也不要怕,因为它多么温柔呀。真的。”喻小榕说。“你听Tony   Bennett的嗓音多么温柔。”

    “嗯。”贺时唯轻声道。

    无人知道的是,恬静温柔的、让人安心如魂魄归处的《蓝丝绒》里,椅子里的男人已悄然满颊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