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长生殿前01 (第三人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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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去世后,周瑜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双生meimei。 多么奇妙,在周瑜以为世上最后一个血亲去世后,他又多了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 母亲的死和meimei的生完美地串联在一起,自然得像是当日落西山之时,明月便高悬于东山之间。一盏灯的熄灭,伴随着另一团火焰的新生。 这简直是宿命一般的安排。 周瑜一直不是个规矩的孩子,母亲死后,他还没有那个能力去找寻自己的meimei,只好孤零零地活在世上,很是叛逆了一段时间。 他在学宫学会了抽烟,每天cao着琴打人,然后又把学费都拿去买琴。一起和他胡闹的一批同学被父母揪着耳朵提回家教训,他独自一个人站在学宫门口淡淡地看他们离去的身影。 周瑜很难说明自己内心究竟是寂寞更多还是嫉妒更多,他扭头往寝舍走,边走边告诉自己,没关系,他在这世上还有一个meimei,他并不是孤独一人。 周瑜实在聪明,就算总是打架抚琴也不耽误他学习,学宫对他已是教无可教,他便这样退学了,带着他买的那些古琴回了江东。 他投入军中,儿时的玩伴也在其列,下属大都还算处得来,虽常有争吵打闹,这份情谊却也弥足珍贵。 周瑜无父无母,孤苦伶仃,便格外受朋友们的家人照顾。那个时候孙尚香正是三天没打上房揭瓦的年纪,在某次她做出往茅房丢炸药的惊人举动后,头痛的孙家上下终于联系各方,成功把她打包送去了隐鸢阁。 隐鸢阁,meimei也在那里。这是周瑜才查到不久的消息,王府大火后,知情人基本已经死了个精光,他的情报网还不成熟,查起来更是难上加难。 在孙权放鞭炮庆祝孙尚香的离开时,周瑜差一点开口要孙尚香帮忙打听meimei的存在。话刚要出口,他想起来母亲遗书中那场扑天的大火,想起来密探汇报时那些幽暗难明的晦涩,询问的话在他口中打了个转,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多多保重。”他向孙尚香道别,也向那素未蒙面的meimei隔空致意。 多多保重,我们兄妹两人,都要多多保重。 他就这样带着这份未能宣之于口的承诺生活着,彼时天下大乱,群雄已呈逐鹿之势,孙家借着这股东风逐渐起势,孙策开始随父出征,新刃将发,锋芒毕露。 他当时已经身居要职,那些记事的书简和记录着世家动作的暗报简直是成斤成斤地往他书桌上堆,他靠着烟草提神,熬过一个又一个加班的夜晚。 今天军中没粮了,他要去借,明天同盟投降了,他要去争。事情那么多,meimei的消息在情报网里的优先级一降再降,有时候,几个月他才能得到那么一点点少到可怜的消息。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他连留出来愧疚的时间都没有,有时候一连几天连轴转,心脏的搏动剧烈到他以为自己快要猝死了。 每到这种时候,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躺在书房的榻上小憩时,他总会做那个经年困扰他的梦。 过度的高温令空气都扭曲变形了,母亲将他抱在怀里,在熊熊烈焰中奔跑。 一滴guntang的泪落在他脸上,他费力地睁开眼向后望,雕梁画栋已被烧成残垣断壁,那些精美的花纹被火舌舔舐变形,婴童声嘶力竭的哭喊好像离得很近,又隔得那么远。 母亲抱着他哭着往前走,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搜集着meimei的情报,期间听闻孙策似乎遇见了认定的良人,他对此并不多么关心,比起这件事,他更关心传闻在广陵王府中的meimei。 听说广陵王是个yin乱的家伙,与许多男子都有暧昧不清的往来。他拧起眉,为这曾属于他生身父亲的封号感到一点可惜。 认出meimei时,周瑜毫无任何心理准备。 那天夜里,孙策哭丧着一张脸,浑身湿淋淋地回来。 周瑜刚想问问那位广陵王的下场,孙策便沮丧地开口:“公瑾,怎么办,广陵王就是她……她现在气我气得要命,这可怎么办啊?” 什么她不她的,今天忽然打什么哑迷? 周瑜不耐烦地拧起眉,刚要开口,那些杂乱无章的线索却忽然在他脑中一一对应理清,最终毫无疑问地指向同一个结果。 ——广陵王,就是他那失散多年的小妹。 周瑜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没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太难看,命运像是在嘲弄他一般,就差那么差一点点,他就要亲手促成最后的血亲的死亡。 他后知后觉地缓了一口气,表情阴冷地看了一眼自述将meimei按在水中的孙策,冷笑了一声拂袖离开。 庆幸、后怕、喜悦和愧疚,那么多复杂的情绪一股脑地堆在他胸口,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去和meimei表明自己的身份。 一个称职的哥哥,在这时,应该怎么做呢? 他苦恼了一段时间,那些幽暗难言的情感在他心中过分发酵。在陆逊发来广陵狮子大开口十仓粮的不合理要求时,他根本不经思考,几乎是瞬间就答应了下来。 过分的慷慨后,随之而来的便是难以抑制的悔意。 十仓粮,他又要去和子敬打多少欠条……周瑜一阵头痛。 算了,债多了不愁。有了这份厚礼叩门,或许meimei知道真相后的气性也会小一些呢。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能和meimei一同去给母亲扫墓祭酒,也可以顺便给素未谋面的父亲上一柱香。不知道meimei的乐感如何…… 周瑜还来不及将这些纷杂的念头落实,密探先报上了一个令他怒火攻心的消息。 他的meimei,竟对他的存在全然不知。 不,她还是知道的,她有兄长这件事,可她只以为那同胎双生的兄长和诞下她的母亲同父亲一起在她出生的那个夜晚葬身于火海之中。 她甚至不知道在这世上,她曾经还有过两个血脉相连的血亲。 左慈,母亲口中的仙师,他怎能卑劣至此,竟连如此至关重要之事都对meimei守口如瓶。 周瑜怀着一腔怒火,只身渡江去了广陵。 可到了王府门口,他莫名生出一点怯意。 朱红色的王府大门忽被拉开,那年轻俊秀的广陵王在下属的簇拥中提着灯站在门后,饶有兴致地开口:“周中郎将,夜半忽至,所为何事啊?” 她轻轻地嗤笑了一声,不无讥讽道:“是来上门讨绿绮琴的吗?不会给的,请回吧。” 周瑜望着那张被烛火照亮的、与他过分相似的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拱手行了一礼:“殿下,瑜有要事相商。” 他的态度过于郑重,王者眉眼间那一点轻佻迅速消失不见。她的神色变得凝重,那双与他相似的含笑的眉眼也变得正肃起来。 “中郎将,请。” 她张开一只手臂,将他请入曾属于他们的家。 烛火幽暗,火焰的阴影投在她侧脸,跃动变幻的形状令周瑜恍惚又回到那经年的噩梦中。 周瑜第一次如此犹疑,他斟酌着字句开口:“你……知道你曾有个同胞兄长么?” “我知道。”她回答得毫不迟疑,“在我诞生之时,我的父母兄长三位血亲被里八华暗害,已经葬身火海。怎么?中郎将为何忽然提起这件旧事。” “如果我说,你的兄长还活着呢?” 周瑜抬起眼,两双过分相似的眼都在凝视着彼此,在他们之间,是一盏正在燃烧的灯烛。 那盏灯在她眼底凝成两簇小小的火焰,周瑜看着她眼底的情绪逐渐从迷蒙变得清明,便心知她已了然。 “哈。”她轻轻地笑了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 没有泪下沾襟,没有欣喜若狂,她仍端坐在那里,神色淡淡道:“原来如此。” 这也是周瑜曾设想过的千百种结局中的一种,只是想到是一回事,眼见又是另一回事。 那天,周瑜只身渡江来了广陵,又独自动身回了江东。